年轻时在部队的父亲

1、最早的记忆是两岁多的时候，家里穷。妹妹出生那天，您给我做了一个独轮车，那是我儿时的第一件玩具，简简单单，却让我欢喜不已。我推着独轮车乐颠颠地跑来跑去，后来把车子给玩丢了。

2、生活所迫，小时候寄住在外婆家，您和妈妈在外地经商，一年难得回来看我几次。有一次您和妈妈来看我，我竟一个人跑出去，不想见你们。您和妈妈想接我回家过年，我还是赖在外婆家不走，您无奈地摇摇头，还是随了我。

3、小时候我特别淘气，但最怕的是您的巴掌和爆栗。我闯祸的时候，您揍我，我当时最大的愿望是离家出走，去少林寺当和尚，让你们都找不到我。

4、初中到城里念书，才11岁，一个人租房子住，很孤单，很想家。每星期回家一次，每个星期一都是您骑着28寸自行车送我到学校。那天早上，下着大雨，我坐在后座上，靠着您温暖的后背，听着豆大的雨点打在雨衣上，我抱着您的腰。

5、班里的学生都是城里人，家庭条件优越，我曾经自卑过，为自己的农民家庭。有一阵子，我甚至害怕您到班级里来找我。您发现了我的情绪，开玩笑地说：“以后，你就和人家说，这是我家的伙计。”我窥见自己的虚荣，脸一下子红了。

6、一次，我游泳的时候恶作剧地把一个孩子的拖鞋甩到河里。孩子的家长找上门来，您大怒，当场就打了我。后来，您亲自到河里去捞鞋子，但是忙活了半天，什么也没有找到，忙着给人赔钱又赔礼。看到您的样子，我心里有点酸酸的。

7、中考我是一个人去考试的，因为学会了独立。发挥失常，中考失意，没能上重点，您没有骂我，也没有打我，但是我知道您心里的失望。舅舅给我50元作为考上高中的奖励，让我弄丢了，您当场给了我一个巴掌，当时好恨您。

8、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重点大学。接到通知书，我很高兴，从此可以跳出农门了。临开学前，您竟然还带着我去插秧。那几天累得我够呛，最后，一直沉默的您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：“如果以后当官了，不要忘了咱农民！”我没能当官，但这句话一直记得，所以我现在每年都会义务为一些穷人提供法律援助。

9、大学第一次回家，围场马铃薯经纪人，我事先没有告诉你们。清晨，我提着行李叩门，您打开门，那惊喜的表情至今还定格在我的记忆中。您做得一手好菜，那次做了一桌好吃的。

10、大三的时候，您和妈妈结束了家乡的生意，到了湖北。我的寒假也就只能在湖北度过了。那年冬天，虽然没有了往年的热闹，我们一家也过得惬意自在。还记得您炖的排骨土豆，香气扑鼻。一家人在租住的屋子里，围着煤气炉子吃年夜饭，心里也甚感温馨。

11、还是在湖北过年，我跟您打羽毛球。小时候我不知道，从部队里复原的您多才多艺，只教过我打羽毛球。上了高中您才教我下棋、打篮球、打乒乓球，但是爷俩聚少离多，很少能一起打球。那次打球发现，一向消瘦的您开始发福了。

12、大一大二时没少给家里写信，而且一写就是好几页。回信都是您回的，字写得很漂亮，这点我随您。后来听妈妈说，父亲没事就会去代收信件的小卖部溜达溜达，就是盼我的信。可惜，我后来渐渐不写了。家里装了电话，改成打电话了。

13、我大学毕业找工作，您可没有为我少跑，但是苦于没有钱也没有路子，总是不如人意。那天，我的考研成绩出来了，我放下电话，在房间里跳着欢呼，您默默地看着我，憨厚地笑着，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。

14、大四的母亲节，我给妈妈打电话，您接的电话。在电话那头，您关切地问我收到通知书没有，还希望我回家一阵子，我借口忙，没有回去。不过，我打算在父亲节也给您送上一个问候。没有想到，那个电话竟然成为我们父子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！

15、得知您脑溢血病危的噩耗，我从千里之外赶回家乡。看到您的时候，您已经不省人事，形容枯槁，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就下来了。您在医院里昏迷了15天，我几乎天天趴在重症监护室的窗台上看您，希望您有一天会醒过来。但是，您一直没有，一直没有！

16、您走的那刻，我没有哭；我为您守了三天三夜的灵，我没有哭；我亲眼看着您火化，我还是没有哭。但是，在出殡的时候，看到相框里您慈祥的笑，我再也忍不住，放声大哭……痛快地哭！

17、昨天晚上，我又梦见了您，梦见医生说您得了绝症，您笑笑说，没什么，我挺得住。我心里憋得慌。看到您，我大步流星地冲上去，紧紧地抱住您，大声地喊：“爸爸，不要离开我！”您也紧紧地抱住了我，甚至把我抱离了地面，像抱着孩子一样。这时候，我醒了，我的眼里全是泪水。爸爸，原谅儿子的软弱吧。

18、您从来没有说过您爱我，我也从来没有主动抱过您；您从来没有说过一句“对不起”，我也从来没有说过“谢谢您”。但是，此刻我知道，也感受到您对我的爱，就像那深沉的大海，虽然无声，却是无边无际，我一生都游不出您这个海……

（写于2000年父亲节，有删节。今年清明节重发，只为纪念已经离开我们十七年的父亲。家里一切安好。我亲爱的朋友，父母在，是最大的幸福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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